“这些房子都是港澳同胞的，是他们的祖业，他们不回来，政府不来维护，只能这么破损下去了。”
——— 当地一位帮人看管祖屋的阿姨打开一间空屋，指着破败透光的屋顶对记者说
香港浸会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联合国际学院(UIC )校园内的显眼处，UIC新校园建设及拓展计划工作小组立起了一个宣传栏，4米宽的广告牌上，是UIC新校区的规划设计图，规划图的一旁，写着“我们的故事，将在这里继续”。
新校区，现在是这所教育部特批的首家中国内地与香港高等教育界合作创办大学师生间最热门的话题。与隔壁的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和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50 0 0亩的校园面积相比，仅占地300亩的“袖珍大学”UIC，新校园的需求显得多少有些迫切，因为宿位有限，至今仍有一千多名UIC学生住在校园外的珠海北站。而缺少体育馆等公共设施的UIC学生们不得不与隔壁的北师大共享设施，导致多年来学生间因资源分配问题摩擦不断。
按照规划，继续大学故事的地方，是离UIC并不算远的会同村。规划中，67亩的会同村集体土地将用来建造新的学生宿舍，紧邻宿舍，是300亩的政府划拨的免费教学用地。而包括“民国第一村”会同村在内整个燕子埔一带，都将是未来UIC全开放校园“大学小镇”的发展范围。
一个是全英化教育的现代化港式大学，一个是保留中华传统的270多年历史的古村，将撞出怎样的火花？
在憧憬“大学小镇”到来，期待火花的同时，不管是大学生，还是会同村村民，却都还有一个隐忧。会同村希望借由大学的契机探索出保护古村的有效模式，解决当前古屋破败的现状，同时又十分担心，是否会像宁堂、官塘这两个唐家湾大学城村庄一样，最终成为一个杂乱的、毫无特色的，充斥烧烤和小旅店的“公寓村”？
3个月前，会同村4巷子，画家尚燕将一栋原本破败不堪的古屋租下并进行了原样翻修，改造成了一间咖啡店，这里成了村内目前除了士多之外的唯一正式商业体。如今的会同村，已有一些固定的游客，每逢节日、周末，不少人会携家人朋友驱车从市区汇聚于此，穿梭于独具岭南风情的古巷，咖啡屋成了游客们必然光顾的地点。
尝试“开发式保护”
作为珠海保存最完好的清代古村，会同村也仍经受不住岁月侵袭而日渐破败。会同社区居委会主任甘伟明说，保护好这批古建筑一直是村里最重要的任务。而“开发式保护”也是村里愿意尝试的道路。
此前，村里引入了高新区下属唐家湾文化旅游公司负责会同村的保护与开发，高新区曾在2010年投入50万元依照恢复“历史原貌”的原则，对村口1918年修建的碉楼进行整体维修，不过却将外墙刷成了黄色，与其他建筑格格不入而饱受批评。所幸由于使用材料劣质，风吹雨打之下，碉楼又自己恢复成了白灰色。旅游公司进驻后，修葺了村口的祠堂、碉楼，给村里修了主干道。但进一步的开发就戛然而止了。莫氏宗祠、会同村外一处中西结合的园林建筑栖霞仙馆至今依旧大门紧闭。
随着道路的完善，越来越多的新人选择以这里古色古香的建筑物和自然景色为背景，拍摄婚纱照。偶尔也有旅游公司带着几大巴车的游客来看风景，可跟村里毫无联系。
会同村也成为了珠海原创艺术基地和各种电视剧的拍摄现场。2007年珠海市在该村成立了“原创艺术基地”，即“会同画家村”。它由政府部门投入专项“文化建设基金”，在原会同小学基础上改建而成，与古村建筑相邻，门口即为上书“北环紫极”的古村墙北闸门。基地由政府无偿提供给珠海本土艺术家开展创作，成为会同村在现代社会的全新“文化亮点”。借由这样一些因素，不少古居得以修缮。
“只能这么破损下去了”
针对全部的34处民国前的历史建筑，能得到修葺的毕竟是少数。会同村的村民如今大都在外地发展，子女在港澳海外的更不在少数。少量的拿来出租，大部分宅子都是大门紧闭，透过残破的大门缝隙可以看到，庭屋前杂草丛生，有的屋顶甚至瓦砾掉下现出大洞。
画家尚燕也是会同画家村的一员，她描述了接手古屋的过程。看到古屋破败于心不忍的她想着能做一些保护性开发，租下几处原样翻修维护，经营点咖啡，可供自己和朋友们小聚。但她硬生生找不到这些房子的主人，最终偶遇见一位帮人看管祖屋的阿姨，才得以辗转联系上身在香港的房东，几经沟通后，对方答应将父辈留给自己的一套宅子给她保护性使用。而尚燕看中的更佳位置的房子，因为是兄弟姐妹共有，还要供养灵牌，她只能放弃。
当地一位帮人看管祖屋的阿姨打开一间空屋，指着破败透光的屋顶，对记者说，“你们别写会同村的好了，就写怎么破损吧！”她希望政府快点拿出保护开发的办法来：“这些房子都是港澳同胞的，是他们的祖业，他们不回来，政府不来维护，只能这么破损下去了。”
村里的老人们也很郁闷，“我们想保护，一是没钱，二是根本找不到人(房屋主人)，私人物业我们也不好拿来修葺处置”。“大学生们马上要来了，祠堂和栖霞仙馆到时候总要开放的吧。”
蠢蠢欲动的古村
尽管无人看管的私人古宅走向破败，但在会同村，只要主人出现，就会有人前来游说帮忙托管房屋。朱冯武就是这样一位游说者，2010年从北师大珠海分校毕业后，就留在了会同村，4年间，他和母亲给学生做饭送外卖，翻修自行车出售，同时，租下所能租到的任何一间会同村古宅，他说，目前已经租下了村里近四分之一的古宅物业。这些物业，在游说主人时，他始终向对方强调一点，自己的目的是“让会同村的文化得到更好传承”，会将破败的房屋修葺维护。他还与北师大一位加拿大教授合力将一间200年历史的旧民居进行改造，使其成为一个古朴又新颖的私人会所。
“我认为会所是会同村商业与文化保护相结合的一个最好的方式，因为会同村都是民宅结构，难以用于其它开发。”朱冯武表示，会同村的民居产权所有人多在海外，难以联系，而且他们往往不愿意将祖屋交给他人开发，担心祖屋受到破坏。“其实他们也希望古屋能在得到保护的基础上进行开发，只是难有这样的模式让他们放心。”
除了朱冯武和尚燕以外，北师大珠海毕业生蒋松雪还在会同村口开着一间猪圈改造成的酒吧。UIC到来的消息令三人都有些兴奋。酒吧、咖啡厅借此都可以将假期人流变成日常人流，朱冯武也可以借此在自己租下的物业上进行一些商业体的尝试。
一方面是屋主担心房屋受到破坏，另一方面是开发屡屡受阻，古老的会同村如何才能迎来真正的发展机遇？UIC的入驻或许是一线生机。
转机
前卫的大学邂逅
曾经最前卫的村庄
真正的“大学小镇”
沿着UIC校门前的体育路，由一条人烟稀少绿树成荫的水泥路径直向东，穿过成片的荔枝果园，凤凰山麓的深处，便是被誉为珠海“民国第一村”的会同村了。清一色岭南建筑，大部分都是灰瓦、青砖、飞檐，村前的莫氏宗祠和碉楼是这里历史的象征和见证。
村口“会同工业园”原来的工业厂房已经被推倒，只有一个公交站牌名显示着它的过去。一切顺利的话，这片会同村的集体土地上，UIC寄住在珠海北站的学生们年底将被转移至这里的新宿舍。
自21世纪初，大学的陆续进驻，唐家湾大学城附近的诸如官塘村和宁堂村早已被学生“改造”，而会同村，因为位置相对离学校较远，学生通常需要骑单车前往，导致被大学生忽视。几年大学过去，不少毕业生甚至都不知道学校附近还有如此一个格调别致的古村落。
而很快，大学生们将住到村口，古村将是学生们茶余饭后的生活场所。按照珠海政府和U IC校园的共同规划，古村旁，新的300亩的校园将建有剧院、礼堂、体育馆、图书馆等，这一切，将与会同村融为一体，成为新的“大学小镇”。这所香港基因的大学，一直梦想着建立一个跟西方“牛津小镇”“剑桥小镇”类似由全开放式大学和本地居民重新组合而成的文化小镇。与U IC现有“文化小镇”相比，新的大学小镇因为融入了本地村庄和居民，而被师生认为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小镇”。
UIC校长吴清辉这样描述这个未来的大学小镇：“大家想象一下，如果这里有一所大学，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教授和学生，有多种语言和文化，有艺术工作坊，有音乐厅和体育场馆，有商业娱乐设施，将会发生怎样奇妙的变化？”“例如，大学图书馆可以开放给居民，文化和体育设施可以共享给大学，做到‘社区中有大学，大学中有社区’。”
大学城扩大
最近几个月，左新民都埋在各种规划设计图纸之中。英国巴斯大学建筑管理硕士毕业，英国皇家特许测量师学会学员的他，现在的新职位是UIC新校园发展处处长。这是UIC校方专为建设新校区而建立的部门。
2005年奠基建校以来，这所国内首家内地和香港合办大学办学规模便在不断扩大。物理空间上的限制成了大学发展的瓶颈。自2010年卸任香港浸会大学校长，全职担任UIC校长以来，这也是吴清辉一直努力争取的方向。
确定建新校园的消息传出后，校园建设的任何一点进展，都让左新民和UIC师生们兴奋不已。前几日，他还组织学生参观了新校园宿舍区的宿舍样板房，堪称星级酒店的设计让照片在网上热传，令不少其他学校学生艳羡。虽然新校区现在还是一片破败的厂房和果园空地，校园建筑更无从谈起，学生们还是激动地发起了投票活动，从发布的规划设计概念图中，选出认可的最美建筑。
珠海人对高等教育的渴求一直被外界津津乐道，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被认为“愿意为高等教育下血本”。为了建大学，珠海市无偿提供了大量土地，在北师大建设时，为给校园提供合适的地理空间，会同村旁的燕子埔村民甚至一度“三迁”祖坟。一边是培养未来人才的大学，一边是生养自己的祖辈，村民们只能在坟前向祖先不停磕头：“为了子孙后代的教育，请祖先多多原谅。”
新老校园将融为一体
而这一次，为了顺应UIC的发展，政府不仅出资给教师建公租房，而且划出跟当前校园一样大小的300亩免费教学用地。吴清辉对此十分感谢，他对学生说，“在现今寸土寸金的时代，珠海市政府仍能无偿提供土地给UIC建设新校园，这对UIC是一个很大的支持，我们要珍惜。”为了校园更快发展，会同村更是将67亩的集体土地出租给学校建宿舍，并雷厉风行，宿舍区也成了新校园最先投入建设和使用的地方。
新校园今年将动工建设，并由UIC教育基金会牵头进行筹款。新校园实行一次规划、一次基建、分期建设，预计2015年底部分校舍可建成使用。新校园建成后，UIC本科生可由目前的4700人增至6000人。
左新民介绍，新校园建成后，UIC将扩大本科和研究生规模，届时通过大学小镇，新老校园将融为一体。实际上，相当于唐家湾大学城的外延进一步延伸扩大。
当前的规划图显示，新校区虽然只有300多亩，但通过大学小镇的延伸，校园的对面，如今的厂房、果园，未来将是小镇体育中心、小镇商业服务区，栖霞仙馆一带，则是文化社区，再往东，则是生态农庄、公交站、停车场，而包围着会同村的，除了学生宿舍，还有研发中心。
一个为外界所津津乐道的历史细节是，珠海1954年才有电影院，私人家庭1965年才通电。但早在1927年，会同村村民就使用了电灯照明，是当时珠海第一个使用电灯和播放电影的村子。如今，前卫的高等教育和研究机构来到曾经的最前卫村庄，历史总给人一种宿命感。
寻路
拒绝宁堂模式？
唐家湾大学城，共被3个村庄所包围：宁堂村、官塘村、会同村。宁堂和官塘已经被大学生们的餐饮业和住宿业所“占领”。紧邻金凤路的宁堂村，也是一个具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古村，一直以来这里的人世代务农。近十年，随着附近北理工和北师大以及U IC的建校，宁堂村也开始发生变化，2006年开始第一拨大学生进驻村里开公寓旅馆，村民也纷纷受到启发推掉老房贷款兴建多层的住宅，出租给学生。
宁堂村的本村人口有500余人，近200户人家。而随着宁堂村的发展，大量的外来人口涌入宁堂村，参与到开酒店、宾馆、大排档、超市、车铺、商务中心等商业活动中，据村民说外来人口数量达到四五千人。宁堂村由于遍布大学生的公寓曾一度被坊间称为“公寓村”，不大的宁堂村，现在的学生公寓已有近两百家，各式餐饮和大排档也有近百家。
2006年，来自新疆的体育生张子峰成为北理工珠海学院的新生。那时候晚上他常常和师兄们在学校对面的小桥上吹水，以及小桥尽头唯一一家烧烤店吃东西。一个偶然的夜晚，他和师兄们吃完烧烤往宁堂村里走，脚下是土路，没有路灯空荡荡的村子里黑漆漆一片，让人感觉甚是恐怖。
不久后张子峰的师兄就在宁堂村开了第一间小旅馆，租的是村民的土房，简陋得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却仍然有学生光顾。渐渐地师兄赚了钱，第二年还资助房东加建房屋扩大规模。师兄的做法启发了一些村民推掉老房贷款盖楼出租给大学生的想法，2008年张子峰亦跟随师兄的脚步进驻宁堂村，和朋友合伙在村口附近开设了宁堂村第三家学生公寓。一栋小楼只要4000元一个月。
村民的印象中，2010年和2011年几乎整个宁堂村都在大兴土木，几十栋小楼迅速建起。由于租金便宜，附近高校五六万大学生为主要客源，消费群体单一却庞大，尤其开学季、毕业季和节假日商机巨大，越来越多的大学生进驻这里开公寓和旅馆。虽然竞争者众多，寒暑假生意清淡多数公寓选择了关门歇业，平时以周末和月租房的收入为主，但基本上都不会亏本，做得好的平均都有一万左右的收入，遇到开学季、毕业季等会达到两三万甚至更多。曾经进驻的大学生大多做一两年到毕业后把生意转让离开了这里，许多公寓已经转了两三手，转让费亦从几万元升至几十万元。
尚未做好准备
如今，村口经常瘫痪的交通和大量的外来人口已经快超过这个小村子的负荷，宁堂居委会工作人员介绍，学生人口已经占到村里常驻人口的80%，村里已经禁止村民加盖楼房。
对于UIC校方提出的大学小镇计划，不少学生根据宁堂村的发展提出了自己的担忧，虽然会同村村内古宅严格限制改加建，但巨大的需求和利益驱动下，是否会重走“宁堂模式”？
大学和村庄的“合体”，与大学的迫切相比，会同显然有些准备不足。对于未来商业需要可能的发展，甘伟民说，物业产权是最大障碍，如何发展还是取决于房子的主人，村里只能控制不乱建。村里的老人也担忧，要是有“不争气”的后人回来，拿着祖宅借着商机开些与村里格格不入的商业体，到时还真没办法。
对于师生来说，会同村这样一处清净的文化宝地、“岭南民居活化石”，开发在所难免，但“格调把关很重要”。
掌握着四分之一物业的朱冯武也有些担忧，“如果要做餐饮，村里的排污系统这些肯定支持不住，住宿的话又没有物理空间。”朱冯武说，自己手上的物业也准备跟想创业的毕业生们合作，“但对于项目我会严格把关，力求是一些文化或者创意产业类的项目。”
未来的开发，居委会有工作人员觉得，“也许该是旅游公司发挥作用的时候了。”2009年11月，会同村与唐家湾旅游公司签订了30年的合同，欲将会同村打造成旅游景点。根据合同，旅游公司每年固定给会同村8万元，如果打造成景点收门票，则另给门票费，但时至今日，门票的征收仍无从谈起。
270多年的会同村，历经兴衰，近十多年来，随着名声扩大，开发的机遇屡屡降临。但十余年间，始终未能迎来真正的蜕变，会同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小碎步前进。最新的建设变化是，高新区给村里的主干道安装了约10盏路灯，栖霞仙馆正在进行新一轮修葺。
夜幕降临，昏黄的灯光下，蚊虫围绕灯光旋转不停，背影时而被放大投射到一旁的古宅墙壁之上。显然，这个开发之路坎坷的古村真正可能的变化，仍尚需时间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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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南都记者 朱鹏景 谢红梅 实习生 王靖豪 黄婉鹂
摄影：南都记者 吴进
媒体链接：http://epaper.oeeee.com/N/html/2014-05/26/content_2078764.htm
